2014，哑榴诗歌年鉴（现代诗部分）

哑榴

我们还坐在同一块石头上

当年你和我选择同一块石头，水滴石穿
若干年后，石头上两个大窟窿。流水从窟窿穿过石头的湿润。那些年，我们还坐在同一块石头
流水，不再停留在石头表面
我们扎到深不可测的深渊
一滴，一滴，在地球的深处
我还听见你
一
滴
一
滴

哑榴

杜鹃花

杜鹃红了。折叠群山
折叠万壑
折叠万壑之上那一抹抹蓝
多少座山都在坐望
头顶的蓝
坐在倒立的井口坐望
清澈如井水的蓝
白云飘过的蓝
杜鹃红了。豪华铺开
漫山遍野的云彩

多少火焰
多少群山
才可以折叠
这内心的火苗
这熊熊不灭的痴恋
连裰起万水千山之上
浩如心海的蓝，深爱的蓝
折叠多少万壑之上的白云
才可以阅历
我的神明，我的倒立的井
我的镶嵌着彩虹的井沿
我的万壑之上反光的镜子
我的千山之外更广阔的无垠
你的深情
总在一方晴空之上

这杜鹃
折折，叠叠
折起红红的思念
折起海蓝蓝深爱的深邃
燃得世界成了一片片火烧云

哑榴

红枫


夕阳
一时心血来
潮

咯血

哑榴

从刀尖上踩过


从刀尖上踩过
疼痛的肉体体验流血的滋味
没有谁命令我一定从那儿
没有谁让我与你为敌
然而，我怎么可以更改初衷
那会死——
血染红了刀口
后来者来看请
这一条路并不恐惧
也并非是死路一条
那刀尖
更像是一种呐喊

哑榴

宝刀

砍伐森林
这些诗歌的大树纷纷倒下
刀子也钝了，砍伐的速度越来越慢
直到消磨掉最后的意志。一个人想离开，不想搬动这些倒地的诗行
回想起先前这些轰然的倒下，对于一把宝刀不过是三下五去二
引以为骄傲和荣耀的昨日辉煌真的算不了什么
宝刀老了。咬不动一颗小草
他知道，活着
当一把好刀
就得回到土地和森林找回那薄如蝉翼的　芒

他生前所有的努力
大刀阔斧拓展的空间
还会被新的森林占领
即使，临终
到处是疯子们修建的疯子们的停尸场
让森林失去森林，让太阳失去太阳
他还得磨砺自己
无与匹敌的犀利

哑榴

杜鹃

太白金星炼丹炉中的煤渣
抛出。没入连绵的群山
一丛丛，一片片，如火如荼
一个名叫杜鹃的女子
在丛中寻觅
天上是否遗落了
几粒金丹

哑榴

葬礼
1

作了一辈子牛马。我对上帝说：是去，是留，看着办吧
地狱，电话铃早早响起。在连接“生”与“死”的电话线的另一端——“喂，老伙计，老地方，不要迷路。”

是谁先离我而去?又是谁紧跟着我?——
会面，在老地方。


2

在人世活得人不像人，门槛横着一块块条石
大门封闭，一把锈锁，魔鬼们一律摸黑慌慌张张从后门进进出出

大鬼，小鬼们，请聆听我临终的遗言：这一次让老鬼重做一回——人！
这是最后一次连累你们，为老鬼更衣，入殓，点燃红烛，梵香

我最疼爱的小鬼，听我耳语，授意来生还可以见到我的通道
做人难做鬼的确也不易。那么，请来老子孔子孙子姜子牙蒲松龄钟馗这些先贤，让他们在世护佑你
做小鬼不易，这一回你得做个人，那么，请伯夷叔齐书呆子回家向老鬼作最后的告别
兄弟，姊妹，姑嫂，妯娌，耄耆——让他们，听你的吩咐


3

你们跪拜在灵堂前，泣不成声
一声起棺的吆喝，灵魂出窍

大鬼，小鬼们，今天，我起了个黑早沿着生前留恋的风景，上山
这一次，何等威风，何等风光
狐狸精们（谁生前觅死寻活爱上我？）探头

（谁在枯叶丛中走过看见自己安安静静躺着被嘿咻咻的灵魂们抬举
西风豹来催启程到西天，森林大惊失色魂飞魄散，纸钱满天飞


4



大鬼，小鬼们，我在坟墓里忍不住想念你们，物价飞涨汗滴不值钱你们过得还好吗
也许，我还不习惯享受恍若隔世的闲适，我要挺身起来写一首《葬礼》

万木逢秋
霜迫叶  叶跌  叶跌
喊娘  叫爹  哭声动地
冷  似铁  
纸钱  满天飞

一只蜥蜴趴在故居倾颓的石墙默想腊梅厚厚的恩情

哑榴

垃圾桶里的血痕（一组）
1

有血，有肉。吃水草，螺丝
吃自己的同伴
长大成大河里的刀浪
吃进的终究被一张网吃


2

刀俎分尸，放血，腌制
在屋檐下晾干，久了
等啊
被填充一群饕餮的饥饿
被咀嚼，翻身拆骨，化作鱼刺一根


3

可怜！冷落了豪门的宴席
屋檐下的壮狗
慢慢对自己也失去了兴趣
一具木乃伊 体内的盐被春天打湿
又在秋天被晒成粗糙的皮肉粉末


4.

油烟熏黑，煤气中毒，生了蛆虫
连点一把火也看不见一滴火星
这世道将活鲜鲜的一个生命
糟蹋成什么东西？……

一个冤魂说：“垃圾。”


5

夜晚的城市
霓虹灯散发出鱼腥的气味
街道铺满鱼鳞 。那些
剥掉皮的行人赤裸着，掏空内脏


6

垃圾桶里
一些鱼鳍议论纷纷
鱼叉和筷子，汤勺 真是瞎了狗眼
这些本来还可以游泳的翅膀
扔给  老鼠  苍蝇

7

这些失血的内脏们义愤填膺
下辈子不再做鱼，做诱饵
让人来吃钩
无眼，无珠，无心，无胆，无鳍，无磷


8

这时，一只垃圾桶听了气愤不过
每天盛满这些本来属于天堂之物
宰杀的心脏  ，思想的头颅
一下子  倒入 沉沉的黑夜


9

城市的灯光烧出一张死人脸
那些虚假的莲花，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是谁？还在跳动
霓虹灯下，流淌着故乡淋漓的鲜血

哑榴

暮色

一无所有的大地
剥光露骨的裸体，出卖灵魂
一天一个价。一天比一天辛酸，像这些路边
蹲守的摊子，劳工，向日葵一脸油烟
不值几个钱

驼背的时代，走在
垂老的暮色里，轻叹

哑榴

蜗牛

蜗牛，快要爬回来
让诗歌和我一起
慢慢变老
身后逆水的时光
比蜗牛更慢
健康
而
长寿

哑榴

锄石

1

这个下午只是一块石头
板结着时间
灵魂是草
窒息着，没有空气

地里的石头
被刨出来
顺手一扔
草丛里，被鸟儿捡回来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挖
听见石头们哭泣
成了松土
灵魂被汗水舒筋活脉
整个下午迅速被消失了

这时夕阳已西下
疲惫的灵魂跟着自已回家
回头一望
锄掉的石头
又疯长了出来

走在暮色里
天上飞来一只回家的鸟儿
衔着一枝灵魂
它说自己不该掉在地里

一回头
野草如墨淹沒了来路

2

饮烟煮熟了石头
石头下了肚打着饱嗝
去月光里约会
我的灵魂是一枝月光草
她说石头
草只有扎在乱石堆里
才拨不断一百年的根

3

过了三十年，从地里扔掉的石头
长成一地荒芜
修造的停尸场。时代的履带车
压碎了我栽种过的灵魂

哑榴

触电

人声鼎沸红灯高挂
走过一家餐馆的后墙
听见蛇皮袋血淋淋的蛙号
刺啦刺啦刺啦奏响开膛剖肚的乡音
触电一般我看见灯光下黑魆魆的影子挥舞刺刀
刀锋一划。青蛙双手抱住身首异处的头颅

哑榴

构造


灵魂，怎么可以脱离肉体
不是说灵肉合一么？——
我肉体里的灵魂
不只是为了你
还有更多值得我爱的东西
你也不能如此狭隘自私

空壳里，装一个爱人
是母亲，妻子，女儿，是另一个情人
是风中所触动的花草人们
是贫穷的，饥饿的，受难的，疾病的
是受压迫的，呻吟的，苟且活着的
是腐烂的籽粒，是灰尘里的灰尘
她们一律长得有一张灰尘的脸，壳一样的脸
那个籽粒一样的爱人也是我
我倒空空虚的自己一次次出壳
装满另一个赤身裸体的爱人
成为她躲避风雨的灯光衣裳
又一次次回到这只灰尘满面的空壳
我的唯一的爱人的壳

哑榴

母亲

花白的头发
爱到风一吹
满地籽粒


花儿撵着她的足迹
迎面撞落些许秋风
走走，停停

哑榴

城市

蚂蚁们
搬运迄今为止遇见的最大的尸体
它的脂肪叫土地，被吸空
它的巨大的两翼叫糈神家园，分离在一具空壳两侧
它的腐臭辛酸，蚂蚁知道
这只昆虫叫故乡

哑榴

雕刻

用一支钢钎插入石头
这块长方形石头只有你一生的长短宽窄
你在上面雕刻你脸的模型。故乡，和一个名字
进入到石头内部你雕刻城堡
居住着你思念的人们
你雕空了一生再也出不来
后来的人们看见古城墙上栖满苔藓，蝴蝶，弹洞
你的灵魂只是飞出城外一只蝶
在一只圆形的骷髅之上微笑着
远远望见一生尘封的时光
停留在那里

哑榴

坍塌

古墙上的裂缝让我害怕
我还是壮着胆卡在那一道出口
拆卸拼装完骨头
鬼一样跳下

身后
一座长城轰然倒下

我微笑着拍了拍衣襟
感到自己只是比枯叶重了一点
不轻也不重
软骨猫一样刚刚穿过了
也让这僵尸倒掉了
我听见身后一片哀悼的哭泣
有人放鞭炮。回望着
雾霾里升起的火光
我走了
不带一丝苦笑

哑榴

我是黑夜你是光

灵犀，一想起你
我就想起被撞的霎那
那一瞬天地变得雪亮
你是那躲闪羞涩的的光
那时的我一团漆黑
被光诱拐
在漆黑的胸口练习刺杀
疯狂地让你刺伤
血流出玟瑰

刺杀
刺杀
我是黑夜你是光
你杀死我吧

我这个俘虔
我这个死囚
你杀死我吧
我的胸口皮开肉绽
皮开肉绽
偏偏连着筋
你怎么就杀不死我呢
你真笨啊

你的刀刃
总是对准最爱你的人
你的长枪放过来
从前胸刺到后背，透心凉
你的长枪放过来
我赤手空拳
你的石榴裙下，沒有反抗

刺不透我。我是爱你的
生来就是让你练习刺杀的
我是深不可测的皮肉
一个我倒下了
千百个我站起来

你刺不透我
你刺不伤我
长枪抖动。剜走我心
我是皮开肉绽爱着的一团血肉
刺穿了，也刺不透

你的长枪放过来
在未来的日子沒有你
这个草靶子立马倒下
十环。十环。十环。光是黑夜的处女血

哑榴

湿人

一挺长枪挑着皮囊走在大街上
长枪是她
修长而美
她说窝襄废快走
别丢人现眼
湿人一路滴水
俏皮而幽默
阅历海水的人舔着
皮囊肚里蓄着大海

哑榴

鸡蛋碰在石头上

鸡蛋一扔
石头一脸蛋液
她走了
下班回家不见石头
她看见破碎的蛋壳下
被摔死的
未长成的小鸡

“出不了壳
一只臭鸡蛋
飞不到哪。”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