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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 饭 歌 (散文)
金 矿
多少年我收集乡土民歌搞民俗调查,可以说把南闸镇的村村组组都跑到了,几乎没有空白点,每个生产组都有我几个定点调查对象。要谈现今六十五岁以上的人,也就是说建国前出生的一帮人,我做了调查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都讨过饭。就连几位退休的老教师,他们说童年时期都耍过大碗。那高寿老人以及故去的祖辈就更不谈了,那个比例会更大。其实我在童年时,不是说丢人的话也曾经耍过大碗。
为什么,这个年龄段以上的人大都经历了几次大饥荒。一次是一九五四年发大水,南闸境内一片汪洋,房屋田地都被一冲而光,秧田在水里浸泡两个多月,颗粒无收,尽管人民政府有所救济,毕竟与温饱相差太远,为了保全性命,只好远走他乡。再谈从一九五九开始的所谓三年灾害,大食堂以后几乎是几个月都分不到口粮,在家里等着饿死不如上安徽及江南逃荒。
由于有这逃荒要饭不美好的经历,南闸民歌中也就自然出现了一个分支《讨饭歌》,我在三年前将南闸民歌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时,录制了七十五首民歌碟片,其中就有民歌王邵开山演唱的两首《讨饭歌》。从他老人家嘶哑的歌声里我们想象到早年穷人逃荒要饭沿户讨乞的悲哀。
我通过几位民歌老人的采访,他们谈到关于讨饭歌也有几种类型。一种是光明的讨饭歌,这种讨饭者应该是乡间优秀的民歌手,她能唱出很动听的讨饭歌,让讨饭的对象主家很主动地多施舍一点。这些讨饭歌的歌词有点光明,通常是即兴地使用优美的乡间民间小调旋律,唱一些吉祥如意的内容,这是有针对姓的,有老人的人家是祝福健康长寿,多是寿比南山松不老,日月同庚幸福多之类;而主家有读书的小孩则祝福公子开元及第榜上有名中状元;常规用语多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合家幸福。全是喜庆的话,这些话能尽量避免粗俗,不能让主家生气。到有些大户人家门口,还要准备几首高雅优美的传统程式喜庆民歌,因为主人会开心地点他喜爱的歌,当然也一定会施舍得更多一点。这是讨艺饭,有的人还会带演唱道具,这道具主要是麒麟,只要一只手拿着,代替了讨饭棍,麒麟本身就是神话中吉祥的象征物,拿着麒麟唱“讨饭歌”得有文艺表演的风格,因为一边唱一只手还要适当挥动麒麟。这些人肩上还要背个稍马口袋,能讨到一点余粮就更好了。唱麒麟多不像那种可怜的悲哀。那就是一种自由地演唱、浪漫地演唱。家乡有一种民间歇后语就叫“玩麒麟讨饭——穷快活。”
也有一种说法:“富人整天想着发财,穷人整天想着快活”。要说快活其实也是一种自由。怎么说呢,深陷在穷圈子里没有出头年,他们唯一的生活方式就是穷快活。有一首讨饭歌就是一种穷快活的浪漫,“手拿文明棍(讨饭棍),整天沿庄跑,东庄替我把饭来煮,西庄替我把汤来熬,要两个钱打酒喝,不怕官府不怕强盗,草堆根里环一夜,星星亮月陪着我,哪个没有我逍遥。”
邵开山老人演唱的一首讨饭歌还有另一种特殊的意境,是一种跑兵荒的讨饭,在封建王朝的旧年代男子被抓壮丁,上了战场命就像一只小鸡子,兵败如山倒,那战马都会把人踩死,再加上士兵与士兵之间的肉搏,死伤无数,挂彩更是无数,败下来伤残兵多无依无靠,那败者为寇的官爷们那里还顾及伤兵的死活,他们无妻子无儿女,又没有了生活能力,只好拖着残疾的病体去讨饭。邵老爹的讨饭歌就是一个伤兵在讨饭时对那种兵荒马乱的诅咒。对那种罪恶势力的诅咒。我根据歌词内容反映的年代推理,应该特别遥远。大概少则晚清。是一种原始的传统讨饭歌。算是一种不可再生的非物质乡野文化遗产了。
当然,如果把讨饭歌的起源再向更遥远的时期追溯,有可能源头就是远古时期,那时候生产资料奇缺紧张,官府衙门昏庸腐败,自然灾害频繁发生,生活水准低下艰难,地老天荒,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讨饭现象更是天下普遍,有讨饭的现象存在,当然也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讨饭歌。那是贫穷的记录和见证,更是旷古的凄惨悲歌。
无容置疑的是,从贫穷古代走来的讨饭歌,旋律一定不是太优美的,没有多高的艺术价值,也没有多少艺术素养及过多的音乐元素。它只是流淌在民间底层的下里巴人式乡土民歌艺术。只能记录收藏,不适宜表演拔高,再说在新的康乐时代谁会愿意装着那副穷像,无奈而又无聊地去唱讨饭歌呢。
这种被称为遗产的讨饭歌,大概不需要活态传承,把它记录在文本里,也可能叫文本资料传承吧,让后人去理解我们农民祖辈的艰难和困苦,去理解祖先的无奈和悲哀,我不禁想起建国初期“忆苦思甜”的提法。遵循列宁吧:“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讨饭歌也是一种明鉴历史的教材也。
赐教处:江苏淮安市楚州区南闸镇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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