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蘑菇

哑榴

野蘑菇
                文/哑榴
…………………………………………………………………………

１．



松林里野蘑菇一夜疯长雨水，我就像一粒萤火，惊喜
目光掠过树梢，露水，雾，在草丛仔细照亮

眼睛难以辨别，耳朵可以听到：野蘑菇生长在匆匆脚下
俯下身子，草丛到处躲着。双手沾满花瓣，和露水
真是不忍心惊动这山林的酣眠，温度，湿度，软软的温床

没有方向，所有的小径都会遇见意外的惊喜
没有人走过的地方，大地开口，野蘑菇缄默无语
在刺丛里硕大无比，耳朵们躲藏得越隐蔽越不容易暴露

我看见毒菇五颜六色，栖息在毒菇子实体的蝴蝶光怪陆离
不知是否沾染毒性，神经兮兮，飘忽无定，凄艳
看上去像山鬼恍惚迷离。但她们是林间真正的主人

随便踢翻红艳的伞盖，裸露雪白的，乳黄的菌褶
直到自以为走出很远，回头还猛然想起自己
只是回到原地捡拾的菌柄，标示。其实
在密林里很少回头，一心向往才会越来越深深的迷失自己

我只有一颗小小的胃，却妄想装得下莽莽的森林
然而一只耳朵怎么可能听清四面八方，野蘑菇一起说话
同伴们的笑声肆意回荡。看不见人影，偶尔
在苔藓上面认识一下熟悉的脚印，随手丢弃的野花

瀑布，流泉，鸟鸣，恍如隔世。跟着感觉走，一眼望穿
便很快到了与山林依依不舍的恋情分手告别的时刻
浓重的墨色很快降临之前，像脱兔，我得逃出更加深邃的
无人抵达的冒险，纵深的诱惑，夜幕里无处不生长漆黑的恐惧

慌乱之中，跌痛了脚踝。我的魂丢了，最后回望一眼
听见野蘑菇自言自语：仿佛在说那个自由散漫的诗人，也不仔细一点
满天繁星，顷刻落下森林。一日望穿秋水，十年不忘……

哑榴

２．

谁能在自家的花园栽种野蘑菇
不能，不能，绝对不能
我的童年看见松林里厚厚的苔藓下面
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一片
譬喻说成年的，青年的，儿童
恍若繁星，争先恐后冒出土层
像鸡蛋，鹌鹑蛋，像伞，像耳朵

气候适宜，温度适宜，山林里
阳光是阴凉的绿色，或是淡蓝色
松针漏下细碎的影子，庇护
蜜蜂，蝴蝶，蟋蟀，不知名的山鸟
那孩童真的很爱这些未曾长大的野蘑菇
连同一大块青苔和青苔下面的泥土
一起铲起，搬运，移栽在自家的后花园

那时，我的花园毗邻采菊的南山
篱笆外面的草丛常常生长一些牛粪菇
我想既然牛粪菇可以生长
这无毒的野蘑菇定然可以移栽成活
这温度，适度不也相当，还有
童言无忌的精心照料，我在
自家的花园模仿山林的诗意氛围

第二天下着濛濛细雨，赤足
查看野蘑菇的动静，在雨里
一只只仿佛一齐复活，觉得这环境不错
那天真的孩童自以为找到
野蘑菇的天堂，只要这一次成功
第三天，第四天，雾霭笼罩
野蘑菇没有丝毫动静，幻想犹存
等到再过一天，雨后的阳光照耀
野蘑菇们再也打不起精神
翻开苔藓，丝菌，一层霉烂的气息
丝毫没有生命复活的征兆

牛粪菇在后花园活得得意洋洋
有毒，是不是吸收了某种人类的毒素
以毒攻毒，食它的人定会顷刻致命
无毒的野蘑菇则没有这种幸运
像一种善良的品行，躲藏在
人们看不见的刺丛，诡秘之地
凝听着轻似蝴蝶的脚步和笑意悄悄靠近
落花的薄唇轻吻，闭上，睁开眼睛：
野兽的蹄印，脱兔的踢翻
哪怕作孽的蛆虫穿透子实体，腐烂

都只是自然的生生不息的代谢过程
怕只怕那黑心肠的人类
连根铲断滋生的环境，土壤
将恐怖的黑的，红的塑料袋，白色泡沫
还有臭屁，漆黑的良心丢弃在漫山的翠绿
人类啊，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学会善良

人类的足印到达的地方，满口谎言
大脑里的毒素随之播种在那里，生根
就像屎壳郎复制牛粪，生长牛粪菇
象征纯洁，善良，无私的野蘑菇
将苟延残喘，直致无法生存，日渐消亡
（这童年渐渐长大，总是梦见
那倾颓的土砖，瓦片，篱笆外面
一场雨水过后，草丛里
野蘑菇，疯长，在人迹罕至的后花园——

野蘑菇啊，野蘑菇
在山林里被愚昧无知掀掉的那一块诗壤
裸露的空白之地，还在深深思念它们……

哑榴

３．

姐姐在草坪上遇见雷打菇
不去关注别人欣赏与否
只在乎自由自在舒展性灵
几张狂摄的照片
我可以猜想得到她那眼里
那一刻露珠一样纷落的刺激和惊喜
雷打菇爱纯洁的青草丛，打伞
喜欢一夜之间疯长雨水

我曾在山里居住多年
那山上的蘑菇是自个
每天采摘的大白菜
只不过大白菜不富含
这么多鲜味诱人的氨基酸
野蘑菇似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耳朵
如蝴蝶缤缤纷纷，眼花缭乱

我曾在深山密林掀开青苔下面
窥见蘑菇生长的秘密
恰似满天繁星，大大小小的梦
拥挤在一个窝里，有的梦
在未有手指采摘之前慢慢变老
内卷或反卷，上翘或延伸
我的确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惊喜
躲藏的越隐蔽越不容易被发现
有的正好赶上采摘的时候
更多的还是珍珠米粒大小
懵懵懂懂，等待人类小心呵护的明天
我之所以这样越来越深入密林
而不感到害怕，因为牵着爱人的手

在大山里多次迷路，时而感到恐惧
那些猩红惨白颜色迥异怪癖的毒菇
猖獗糜烂，吸引蛆虫
表面的粘液真叫人恶心——
夕阳下沉，走不出迷惑，回到原路
爱人紧紧拉着我的手越来越紧
我壮着虎胆说大自然有很多天然的指南针
朝一个方向走，便很快走出原始丛林
一些惊吓和虚惊让两颗心脏贴得更紧
她还是被一路路新鲜的发现逗笑了
蘑菇还似诗歌生长在熟悉的小径
走过了，便不再陌生

哑榴

４。

爱上野蘑菇，纯属偶然
初恋的松林里对于我一直是莫名的诱惑
直到走进草地，直到牵着她走进记忆的深处

哦，第一只蘑菇不知不觉暴露在她的草丛
紧接着，我们发现了第二只，第三只，……
我熟悉了野蘑菇生长在这片山林的感情区域
就像天上成块的云朵在大地上留下
一片阴凉，云朵遮不住的地方依然日光强烈
拾到野蘑菇的地方下次还能拾得更多
拾不到野蘑菇的地方依然是枉费心机大海捞针

每次走进山林，紧紧跟随着她
漫无边际的探险，一条小径已经洞悉
一个女生浪漫的故事，像蝴蝶，飘忽，迷离
也许，是我，呵护，寸步不离
她一路为了让我看见，尽情绽放
狂奔，撒野，像蝴蝶狐步掠过
她的每一次玩笑你都得当真
一次小小的疏忽都会受到惩罚
看不见的树干，故意丢下我，茫然四顾

直到又一次我们出现了严重意见分歧
我说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她坚持要翻越一座大山去看看山的那边
说着，一阵凉飕飕的冷风蛇形着不见踪影
我拼命叫喊，回声在山谷回荡
一口气翻阅大山，像一块石头从山脊滚下

一瞬间，停泊在陌生而熟悉的公路，回头
她还是像那只暮色里单薄的蝴蝶，啜泣
究竟，飞下山了，在一起——上帝保佑

从此，手牵手，生活再也没有越不过的尖峰

哑榴

５．

苔藓是大地的处女膜，亲爱的
初生的欲望蠢蠢欲动，像龟头拱破土壤
这种感觉，像原始少男骚动的渴望无人知晓
一场并无淫意的雨水来得正是时候，湿透四月的丛林

野蘑菇，野蘑菇，躺在草丛
像微风煽动粉色花瓣，轻轻解开她的罗裳彩衣
无声无息，裸露大地温柔性感的乳房
这处女的肌肤抚摸起来只是感觉纯洁
小媳妇夹袄丝绸一样滑亮，凉爽，绿的诱人

野蘑菇，野蘑菇，大地悄悄洞开永恒之初恋
从她秘密的内心的深处伸出长长的菌丝
那缠绵的菌丝体取得足够的养料就开始形成子实体
成长的耳朵，喜出望外凝听
爱情在一夜雨水里复活千年不变的思念，野心，梦

我说作一只野蘑菇是幸福的
不只是诗人获得了新鲜爱情的呼吸
还有第一次遇见太阳底下阴凉的绿色的月光
缤纷的花瓣在绿荫里镀着沁凉的甜蜜
浪荡的蝴蝶，轻盈，安洋，诗意栖居
也仿佛只是一些透过密林里恍惚的影子
这一切的一切，整座望不穿尽头的森林
都只是她的隐喻，她带给我未来的布置
带给野蘑菇生生不息的思念，爱也爱不完的恋
在那湿漉漉的隐秘之地，凸显

我这样比喻，野蘑菇，和亲切的苔藓
没有什么比这更自然，更幸福，爱得更长久

哑榴

６．

雨后，疯长的神话，她是飘忽不定的行踪
生长在一片气候适宜的，幽禁
一棵少年的松树，脚下，那块苔藓的心灵下面
生长着无数小小的呵护，小小的情话
这么多年，松树还是保留着难移的本性
雨后，松荫下，一颗启明星每天同天空神秘说话

这片土地，山林，雨雾弥漫，空气氤氲的氛围
适合爱情滋生，也像我的脉脉含情的博大胸怀无须豢养
哦，亲爱的，是野花，是野鹿，是野蘑菇
陪伴我，经过我，一双眼神，无助，惊慌
四处张望，迷失在林莽，忽然想起什么
回头准时出现在这里，生殖的鲜血流进松树的根部


哦，亲爱的，是山风，是雨露，是雪花飞扬
吹拂我，滋养我，活得苍老而翠绿，摇曳风云
像一棵松树那样活着，流露琥珀的爱恋的眼神
我已经饱餐她的秀美，将她一身的山花明艳
摇落在眼前，自然的腐朽不是她的过错
所有的腐烂的花花草草的日子
枯叶一样肥沃，飚飞遒劲的生命之崛起

我是谁？充其量是个路过山林的猎人
野花迷我眼，一只母鹿误入野花的小径
别小看她毛色光润，神态悠闲，比较友善
警惕性很高，一生对我这个陌生来客“敬而远之”
最终，我放下抢，做个兽之俘虏让她缴械，舔啖
我别无所求——除了，每次见到她的
野性开花，无性繁殖，像这只唯一的母鹿
天黑，想起这棵松树是她可以信赖的栖息

哦，爱人，一颗松树下，是你的家
离开这快爱情的泥土，到哪里我们也不能活得长久

哑榴

７．

哦，亲爱的，你问，你问
这些蘑菇难以分辨，有毒或无毒
我只能说出我所证实的有限的毒性

人们对于未知的毒性不敢轻易品尝
尽管那些菌褶齐整，与无毒菇模仿毫无二致
我说人类也这样，不知底细的人
也不能轻易托付终身，说着，说着

我们看见一丛红豆，秋天的火焰
你加快蝶步，飞身落入那块旁边的岩石上
这时，几乎在同一瞬间，我们瞥见

一条黑色眼睛蛇横卧在你我之间
我们屏住呼吸，对视了片刻
幸好这毒蛇并不主动攻击，从眼下溜走
虚惊一场，就差那么一寸，你就
无意踩到毒蛇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次，你吓哭了，我说
这毒蛇只是患了热烈的“相思病”
并不咬人，除非你强行摘走它守护的相思红豆

上山，我们看见一座青砖琉璃瓦尼姑庵
将刚才的冒险告知尼姑，你又在一直问
这次遇见蛇究竟象征什么？——
我只是个旁听者，听尼姑答非所问
这毒菇，毒蛇，与人类一样
被激怒时，将身体前段竖起，颈部两侧膨胀
你不沾惹它，想吃掉它，非要它的命，如何染毒
尼姑说那窗外一丛丛相思豆她只能远远的静静观赏
不动凡念，无欲则安，祸孽亦远之

人类吃毒蛇，却不知最毒的是人类标高的自己
眼红，动辄不顾一切，却不知危险时时潜伏在脚下，——

哑榴

８．

松针铺满绿草丛。松林里的香樟，红枫
燃烧着盛大的火焰，多么热烈而浪漫啊
漫山遍野的落红，厚厚的铺满山林

哦，亲爱的，让我们一起走进童话的世界
我们看见一个男孩和女孩
姐弟俩脸上染上了三九菇的桃红
用小手在掏挖成堆的红叶
女孩一边说上次看见的那几只
比一元硬币还小的一堆小蘑菇
怎么就不见了呢，明明是这儿
用一堆枫叶掩盖着，明明是这儿

不料那个男孩最先惊喜地叫了起来，这儿
枫叶里裸露出一只硕大的三九菇
浅浅的红，浅浅的绿，带着泥土的香味
有一圈圈似树木年轮似的水渍状同心圆
看见我们走近，小男孩警觉的用枫叶重新掩盖

只想看看。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蘑菇啊
那女孩年龄大点，小心翼翼重新翻掉枫叶
让我们仔细瞧个够，说这种三九菇味道之鲜美
任何菌类都无法比拟，上个星期在这一片地才发现了它们
只想让它们长大，竟想不到大的长的比茶碗口还大
（三九菇外侧光滑有油腻感，内侧齿状辐射的菌褶整齐
毒蘑菇大多颜色特别鲜艳，以红、绿、黄色居多
而无毒蘑菇一般颜色不鲜艳，菇盖较平，伞面光滑
小女孩说这片枫林里的蘑菇只有她和弟弟知道
那些顽皮又淘气的孩子在嫉妒谁拾到一只大蘑菇的时候
总是连那比小扣子一样大的小蘑菇也给残忍地毁掉
才不让他们知道呢——让我们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们点点头，到成了听话的小孩子，小女孩说出丰富的内容

小女孩让我们在这一片枫林里寻觅
一个下午，发现彼此之间很多陌生的信任，惊喜
这一对小姐妹就像融入那苍翠葱茏中
童年的诗意的野蘑菇，打着小伞的精灵
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只有那住在山边
常常亲近大山的人，才能有如此的福分
而我们，不也就是被他们寻找出来的大蘑菇
善良的天性一次次在无视的枯叶下复活，长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笑得无声无息
直到黄昏一阵阵冷风吹起，我们依依惜别
（小女孩将那只最大的三九菇送给我们，换了一只蝴蝶结

哑榴

踢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