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下面】：

哑榴

【平凡的下面】：


每天，每天清晨，我将心灵的窗户打开。我看见窗户外面的玻璃上一层白色的水雾，用手指一画，写出龙飞凤舞的大字。抑或画一个太阳，螃蟹一样。太阳一出，玻璃上的水汽就会自动消失，沾在玻璃上的灰尘随着水滴淌下来。而留在房间内的灰尘只会一天天加厚。如果不打开心灵的窗户，我怎么懂得心灵的阳光，简直就像熟悉的朋友投射饱满而热情的心意。

妻子每日里擦干地板，折折叠叠，在卧室里散遍香水。她将大衣橱里的衣物时而搬运到太阳底下曝晒。将插满鲜花的瓷瓶每隔一个星期就给它们洗个澡，像小心翼翼怀抱手中的婴儿，仔细洗涤，用干毛巾擦干，这不起眼又不值钱的“古董”即刻散发出婴儿一样可爱的光芒，整个卧室像春天的早晨，鲜亮起来。她走出卧室，回头的笑很好看，有时对她很大的不满就在这看似无足轻重的一笑之间冰消溶解。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的心简单，就像一个干干静静的卧室。头发花白的父亲起的最早，天刚亮就独自一人爬山去啦。母亲在城市的院子一隅，打理兰花，采摘枯藤上的山药，像肉花生。她将埋在地底的圆条形块茎从很深的泥土里挖掘出来，在水井旁洗涤干净，去皮炖肉很好吃。

可是，谁能看见自己心灵里的灰尘？灰尘覆盖着灰尘，在灰尘下层是什么？心灵的灰尘，什么时候，堆积得如此固执。是不想抹掉，还是人已经变老？此刻，我仿佛看见一双变得皱巴巴的时间的双手颤抖的，从灰尘之上轻轻掠过，似剪刀画出淤积的旧日伤痕。在灰尘上面写出的字迹，只会被明日的灰尘继续覆盖。是谁对自己说，每一天都要打扫啊，每一天都要捡拾灰尘下面朴素的情感，比黄金更值钱。等到你忘却了，这高贵的黄金将不复存。

出门，我看见环卫工人日复一日将大街小巷打扫，为城市洗涤，穿上漂亮的衣裳；我看见满身油污的修理工将摩托和汽车拆散，重新组装；我看见平凡的人们在大街上匆匆忙忙……平凡的笑脸下面是什么？是谁看见伤痕的瓷器下层古老的釉光，还有什么比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工作更有价值？……

防微杜渐，日省吾身，污秽不得染，疾病不得缠。积累成疴，毒瘾致死，疤痕该及时动刀，莫等病入膏肓。黄金固然可贵，健康千金难买。比黄金和健康更可贵的是一个人光彩照人的品质，如金刚石那么坚硬，划破脆弱的玻璃和腐朽的铜臭。这高贵的人格，就隐藏在平凡的生活下面。我又仿佛听见时光说：平凡的日子是灰尘，像那屋梁上悬吊的大蝙蝠，像布置在墙角和墙壁上的青苔，还在不断地生长。也是啊，长年累月无人居住的老瓦屋，终究会被人们遗忘在荒草的记忆。

精神的荒芜只是懒惰者的瞌睡或冬眠，坐着做着黄粱美梦。口只有精心打理的勤快人，才会培育日渐更新的玫瑰花园。精神的颓废直接导致内心的疙瘩堆成难以清理的垃圾山，到头来自己被自己制造的麻烦和垃圾埋葬。平凡的下面是什么？——抹掉昨日的灰尘，记忆，岁月复活，生光。平凡的下面谁在居住？——怒发冲冠的树木长出废弃的瓦房，将风化的檩条和栋梁撑开，挤断，掩盖了整座倒塌的陈旧的故居。一个闯荡四方满身伤疤的游子回到故土，看见乱草封门。昔日废弃的花园，希望的幼苗羸弱不堪，枝头挂着猫骨，地面是流浪狗叼来一些咬不动的牛头骨，牙齿。怎么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