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灭人寰(5一6)(上部完)

哑榴

（五）



“鬼不愁”出现在世界的任何地方
在村庄，在田野，在小镇的街道，在酒馆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会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永远只是人们茶余饭后取笑的对象
“鬼不愁”脸上也总是挂着傻傻的笑脸
他知道没有人将自己当回事，这是
不争的事实，自己又何求人们将自己当回事
人世间的人们都是花花绿绿生长的语言
“鬼不愁”就只是那枯叶，随意垂落在哪儿
没有痛苦，没有忧愁，只有那一些被风
吹起来的卑微的无言的快乐……


“鬼不愁”也总是会准时出现在
乡村最热闹的场所，是人气最高的可怜虫
正在举行婚典的宴席，或者举行丧葬的酒桌
“鬼不愁”是不用送礼不请自来的座上客
哪家有婚庆，丧事，这消息总会准时
传递到他的耳中。他参加的宴席多了，
全乡几乎没有谁不认识“鬼不愁”的
似乎每个人都喜欢跟“鬼不愁”打招呼
到后来甚至哪一天哪一个宴席上不见到他
就觉得这世界有些异样，责骂这人家太吝啬


“鬼不愁”最喜欢一头扎进那乡村的茶馆
那些下里巴人，从田野里赶来
他们放下手中的犁，耙，将卸掉重轭的耕牛
系在田埂，或附近的草地。莫非他们
就像这些负重的动物，是谁牵引他们？——
这乡村的茶馆不也就是一个天然的放牧场
“鬼不愁”来到茶馆，没有谁牵引
因为“鬼不愁”不是谁家的黄牛或者水牛
他就像一只野狼，或者野狗，或者什么
野生动物，流浪到了人间的屋檐
那些流浪的动物只是由于饥饿
才会接近人类的居地。可“鬼不愁”
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到来，也不得而知
人们常说物以类聚，那么，“鬼不愁”
与这一群下里巴人是属于同一类否

亲爱的读者，读到这里，一定
有人会抨击，“鬼不愁”这种人
是否要从地球上抹掉，彻底
作为艺术，“鬼不愁”根本一无是处
那些茶馆里的刁民，邋遢鬼
一些人间的俗事，繁重的体力劳动
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优良的品质
值得诗人大加陈述，称道——
我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下面的创作
正如卸下重轭的耕牛，我真的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牵引着我，被放逐到
一片荒凉之地，寻觅丰盛的水草



（六）



人类的天平在茶馆里，在下里巴人的口中
千年以前，千年以后，上至君臣，下至渣崽
均能从他们口里得到棺盖定论。他们
说起毛泽东。拜观音石象为干娘的三伢子
两个哥哥不幸早夭，待母亲又怀孕时
梦见星辰入怀，找卦师一算，前途了得
那就是星宿下凡。说得更加神乎其神，使人听得
心惊肉跳——毛主席铜像从上海运抵韶山
途径井冈山，新车突然熄火，怎么也发动不起来
只得住一宿，原来主席要在井冈山歇脚看看
中央领导为毛主席雕像揭幕，因事先没有拜谒
两次都没有把红绸缎拉下来，听了当地干部的劝说后
庄重地三鞠躬，红绸缎轻轻一拉，唰地落了下来
天空中竟出现了月亮，有六只蝴蝶在广场飞舞
象征着主席六位英勇牺牲亲人的灵魂魂归故里
他们，宁愿相信“君权天授”，“星宿下凡”
“观音转世”，迷信的思想根深蒂固

他们，一边品茶，一边对伟人评头论足
仿佛自己就是历史的判决者。他们
说起毛岸英，说起一次次
眼里就会流出一滴滴悲痛的泪水
泪水就一次次流下……
世界大战，抗日战争，说起
抗美援朝，海湾战争，……
说起邓小平，那个改变中国给予咱们
富裕的老人，忘形于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丝毫没有顾忌自己卑微的处境。他们
说起自己……让人看见裸露的伤疤
说完了这些，还得回到烂泥田里
将耕牛的尾巴牵着，犁翻田地
将种子播撒。将粮食收割
将自己在日暮里赶回家

道，藏在屎尿。真理也就藏在粪便
鬼怪就藏在身边，只要你听完了
他们的亲眼所见，某年某月某日
“青天，白日，大路不见一个人影，——
忽然，一个古怪打扮猩红的女子，回头
嫣然，一笑，——拐了个弯，便不见了
过了两天，在那说话者奇遇的地点
一个女人喝了药水的毒，——离开了这个村庄。
留下一个还在等着喝奶水的婴孩。”
你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真的
舌底下，说出原始的真诚，那些血液里
流动着大自然最原始最简单的基因
他们一生从来没有说过半点谎言
人间的离离散散，悲悲喜喜
红绳，白丧，更是他们不离嘴的话题

真的，我可以打赌，说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鬼不愁”在这里听得很认真，真的
从来不会插一句话，虽然“鬼不愁”不懂得
这些故事里的主角是谁，配角是谁
这些故事从哪个乡村里流传，添油，加醋
他傻笑着，成为这些演说者最忠实的听众



上部完

山东永清

很沉重苍凉的诗歌，让人感悟到生命的厚重与生活的艰辛，我们于这薄凉的世上走过，那么，总要留下点什么，对于写者，诗就是最好的选择。